
無情
- posted April 5, 2021
豐富激動人心的情感,並不太能在我心中發酵,這可能和我中學修讀理科卻在學院選上美術的求學背景有關。我願意欣賞藝術,卻對藝術的「技藝性」有著不可理喻的執著,後來在追求音樂創作的長征上,印證了這種自虐的心態。和樂隊朋友在進行創作時,有些段落明明可以乾净利落,卻思索著如何把節奏編排得更複雜,試圖把聽衆的聽覺習慣攪拌個天翻地覆。所以,後來也就對典型後搖滾這種漸進式且段落分明的音樂風格無法代入。
當然後搖這個稱詞,只是相對傳統搖滾風格的另一種籠統描述,為後來的搖滾樂發展設立了更多可能性。那個輝煌的 90 至 2000 年代,樂手不再需要辛勤的爬格子練音階,哪怕要能彈奏一段幾分鐘長的 solo 才敢撿起吉他上台演出。那個時候的後搖樂手像政治家一樣掌握了操控人類情緒的魔法,憑藉幾顆簡單的效果器,創造了史無前例的澎湃音墻,毫無憐憫地將人類理智的防綫衝毀,正如硬核音樂一樣,所有的人們都在期待漫長的 break down,然後享受那短暫的無政府狀態,無血得碰撞和廝殺一樣;後搖營造卻是悲壯和奉獻。
初聼後搖音樂,一切都是美好的,生活需要希望, 亦需要可以承受的失望,周而復始,點到即止我們因感動而生存。後搖音樂擅長在前奏鋪排舒暢的曲調,略帶淡淡憂傷,副歌部分轉頭重錘出擊,將至搗爛,這時前段那段淡淡憂傷的前奏再次出現,那一刻,脆弱的人們已經是淚滿盈眶,因爲這是難得的安寧,縱使依舊憂傷。心裏明白,我們曾經可能對 Wawasan 2020 有著無限美好幻想,也曾相信可能有機會 Satu Malaysia;在高潮迭起的街頭運動和選舉,我們亦相信可以推倒舊墻;實則,此時此刻,人們尚有味覺,呼吸順暢已是萬幸。因此,我不能再喜歡後搖,它太看穿人性,或,人性太輕易被看穿。

有沒有毫無情感的音樂?或者應該這麽說,把情感隱藏得很深的音樂,剩下最單純的音樂動機。與每顆音符和節奏萍水相逢,插身而過,不留情不留神。像建築師一樣,層層曡曡地建設;像個科學家一樣,每時每刻在實驗;像是木匠一樣,敲敲打打地製作。這種孤芳自賞,與世隔絕的創造,可能是我心中最完美的音樂。我相信看過 Tortoise 的現場的人,都會產生這樣的印象,冰冷且睿智,平穩不平庸,高超的技藝,但不嘩衆取寵,不需煽情的語言和姿態,全部的動作都是一個演奏的必須行爲。這樣看起來很好,很像音樂。
Do Make Say Think 也深得我心,風格上也被歸類為後搖,總覺得人們將無法定義的搖滾都推到去後搖的懷抱,可能是人們需要將每樣事情都定義這事出了問題。無所謂的,反正 DMST 也練就了處變不驚的功夫。每段聼似重複的段落,實則都有微妙的變化,這是一名科學家在觀察的被實驗者對不同的藥物產生微妙反應的思路。蒙太奇般的不同節奏重叠一起引起的聽覺錯亂,感覺驚奇不驚嚇。這幫音樂人絕對對平等主義有堅持,輸出和接受的容量需要同樣大。
音樂或藝術,於我而言需要適當地與人群保持距離,無可否認觀人於微,是藝術靈感的泉源,但是消化與否是個人修煉。佛家有雲,衆生愚昧,貿然與大衆扯關係,後果是佛都有火。音樂本無塵,無情的音樂對應無情的世界,相互抵消後,就會看見寧靜的音樂世界。

達魔
曾經與音樂咫尺之間,卻與快樂猶如擦肩,深感音樂是一個吸取與釋放情感的載體。不惑之年,音樂亦邪亦正的特質,依舊萬丈光芒而我只敢站在遠處,窺其半貌。